北风乍寒,天清气爽,秋意凌楼。算而今,又逢金香时候。万语难声,度与繁华也难留。

从没意想过,登上这迄今1200多年历史的浔阳高阁,倚了雕阑,青丝漫空,噙着一丝笑远眺滔滔长江水,直面人间千古,脑中跳脱出的竟是这几句不成调。建筑风格的古朴凝重,历史的威压迫得我在此聊抒轻愁薄恨为那千百年前的一笔轰轰烈烈,浩浩荡荡。

并不否认浔阳楼是个纯赝品,曾学“建筑旅游”,得知因古城浔阳而得名的楼始建年代已不可考,但在唐代德宗贞元年间江州刺史韦应物的《登郡寄京师诸季淮南子弟》诗中说起——始罢永阳守,复卧浔阳楼;唐代诗人、宪宗元和年间江州司马白居易,以及清代诗人、康熙年间兵部侍郎佟法海等所咏的浔阳楼诗,于是我们可以知道,浔阳楼自唐代至清代沿存乃至后世。九脊层顶,龙檐飞翔,绿瓦朱栏,四面回廊。

这显然不是我稔熟于心的《水浒》中的浔阳楼的形象了。以宋江刺配江州的身份纵是嚣张也不至于排场十足的境地,必是个古旧小楼,人迹疏落,才为他此后“浔阳楼吟反诗”埋下伏笔。

八百年前忠义堂,天罡地煞遒锋芒。

想来,浔阳楼的地理位置实在优越。槛外长江烟波浩渺,又遥山隐隐是匡庐风姿,雄伟秀拔。辗转勾留一路惊险的宋江自“怒杀闫婆惜”后便不得片刻安宁,如今临楼看到这番开阔景象,胸中愤懑顿如潮水动地滚来,潸然泪下,临风触目,感恨伤怀,词不达意为《西江月》——自幼曾攻经史,长成亦有权谋。恰如猛虎卧荒丘,潜伏爪牙忍受。不幸刺文双颊,那堪配在江州。他年若得报冤仇,血染浔阳江口!

看满腔怨气觉得宋江这样的人实在只适合安安分分地求个功名,这怨气够毒,他年却得报冤仇,而染尽浔江口的是仇人更是兄弟的鲜血!幼读《水浒》,少不经事,却也为此愤恨了很久。倒是那首七绝约略品出了几分我们宋押司的失意与落拓——心在山东身在吴,飘蓬江海谩嗟吁。他时若遂凌云志,敢笑黄巢不丈夫! 那一笔落款“郓城宋江作”更是惊艳,宋江原来也是不怕世事的——此番豪气冲天,而后再不能有了吧?

一朝雷电惊春雨,夜半狂风催汴梁。命压人头当奋起,运交华盖痛彷徨。二楼走马廊看来的七律时至今日竟还诵得出,常想,一如纳兰所说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西风悲画扇。如若,如若,如若只如初见,梁山好汉该是跟着老大晁盖大块吃肉大碗豪饮那“好汉酒”,劫富济贫,逍遥度日,便当个决绝好轰轰烈烈做一场。宋江是心有不甘的,一心混什么所谓的“功名”,所谓的“正途出身”,纠缠于招安的斑驳困顿,以致廖儿洼招魂幡动,依稀鬼哭,万世的豪情一朝云散。恍如月似当时人却已非然——画图存向浔阳阁,历历分明话短长。

讲解员绘声绘色讲聚义之事时我却只微啜着庐山云雾。没有落座三杯的勇气,遥望寒江,漫对楚天烟雨相候,长江千里,关汉消黯,何处泊归舟?固执地认为,提到梁山泊,任何文学作品是不适合华丽雍雅,辞采斐然的,于是,朋友拟了当时的氛围拍遍栏杆,脱口是七绝《无题》——十月金风画清秋,临江怀古浔阳楼。三盏云霞递春意,千载风流一笔收。述尽洒落,摒弃了一串串的韵律规矩,正合了梁山泊好汉豪气的性情。我一时兴起,便开口和道:浔阳向晚步清秋,笔意焉惭劲古楼。弦发凝咽廖洼处,数载风和敛月收!

我想我是比宋江心态好的,自诩了笔意胜他万倍,怨毒皆无,只求一时爽利快意,所以打算苛我平平仄仄的人儿们啊,大可省省了。做回粗人,狂浪又何妨?正如不屑所谓的“正途一道”,几曾听说项羽曾攻经史了?且记陪君欢言醉笑一场,此去经年迅景、如梭流光,他朝高楼再与谁上?

然而啊,山边斜照,尽欢尽言。可堪风月笑平生,却怕凄凄烟雨冷,纵尽义尽情尽爱又何用?千载风流一笔收在纸端,撩拨旧曲,却依然寥落无际,何止于门外楼头?

那么暂以一句作结可好?是已经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看来的一句诗了——他日语梁山,重排英雄榜!

【作者简介】

李硕,女,出生北京市,自由撰稿人。